文汇报 2011-10-19 作者：罗怀臻

从《风中少林》的质朴阳刚到《水月洛神》的唯美阴柔，郑州歌舞剧院完成了它的舞剧精品创作姊妹篇，河南舞蹈军团也因此为当代舞蹈艺术的创新发展提供了独特的中原范式。

《水月洛神》是一部真正意义的原创舞剧，无法遮蔽，不可归类，风格卓立。可以说，各个创作门类的想象力、创造力都发挥到了极致。但是又在一种统一的审美引导下整合起来，构成和谐。

舞剧讲故事向来是难点，也是弱项，但是这个故事少有的讲得明白，讲得深刻，讲得精彩。洛神故事虽是一个传统常见题材，但是编剧冯双白讲出了他的新的视点，一改“叔嫂暗恋”的习惯套路，而写成了“兄夺弟爱”、“灵肉分离”。甄宓，曹丕眼中之美女，曹植心中之知音，因为兄弟性格、地位的差异，导致了灵与肉的错过。不能拥有的正是不能忘怀的。于是，甄宓成了曹植心中一个永远化不开的结，一首永远吟不尽的诗。作为文学艺术家气质的曹植，又把这份心中珍藏的思念与哀伤化作了美丽的诗行，这些携带着人情人性的美丽的诗，长久滋润着美丽着我们的心灵。曹植，东方的少年维特，他就是这样一位造梦、寻梦、追梦、吟梦、殉梦的人。曹植对于甄宓的爱更多的是带有对于美的神性的向往，也是对深陷于大时代政治漩涡中的自我麻痹与超拔。曹植的气质是纯“文艺青年”的气质，他追求的是一种纯净的精神实现。有一种爱是物质地位的衡量，有一种爱是彼此的气质发现。这种发现，可以穿越现实与梦境，跨越万水与千山，甚至可以贯通时空，直抵人心。因此，发现的爱往往比衡量的爱更接近爱的本质，也更难以拿起和放下。它是属于古人的，又何尝不是属于今人的。貌似虚幻的情爱关系，在编剧的独到理解和精心编排下，组织成了富有时代感和普遍意味的叙事构架，人物关系因之凝聚起来的一种持续性的张力，也使得这部舞剧具有一种观赏的紧张、期待与悬望，两小时长度的舞剧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部戏的舞蹈观念很新。青年舞蹈家佟睿睿是当代杰出舞蹈编导中的一个独特存在，她的独特首先在于她自觉自然的现代审美意识和现代人的精神价值取向，这是这一代舞蹈家得天独厚的观念优势。与此同时，佟睿睿又是对于民族古典舞、民间舞，乃至于古典昆曲与戏曲的表演有着深厚积累的创作者。这部舞剧的编排便是在她的现代审美意识的自觉引导下，对于历史文化、中原文明、戏曲与地域的民间舞蹈元素的深入发现发掘与发挥。佟睿睿的舞蹈语汇和肢体语言追求简洁明快、独特变异，舞段设计力避陈规俗套，总给人意外惊喜，处处见出匠心，整体又不显怪异。近年来的舞蹈创作渐趋类型化和模式化，这些类型或模式似乎集中表现为过于方正威严的“军仪化”、过于野媚畸形的“民俗化”、过于浮华甜腻的“暧昧化”。佟睿睿作为一名女性舞蹈家，一改当下常见的舞剧风气，显现出她既仿佛置身其中又仿佛置身局外的一种冷峻、清醒与理性，她仿佛有意在开辟一种新的现代的舞蹈审美境界。这个境界，似乎有一种现代性和都市化的“中产阶级”趣味。它不是把古典或现代、华丽或质朴、高雅或通俗刻意伸展到极端，而是协调出一种现在时情调，精心到自然，精致到朴素，理智到华美，而这正是现代艺术的审美气质。

在舞台视觉方面，《水月洛神》不是泛泛意义中的大制作，没有堆金砌玉的豪华包装，不依赖填满舞台的人海战术，没有常见的浮躁、浮华、浮夸之气，干净、洗练、纯粹，力避繁琐矫饰，追求简洁明丽，是一部艺术精纯度较高的唯美之作。音乐是简洁的，简洁中蕴藏着沉稳厚重与灵性大气，仿佛有一股忧伤渗透其间，提升着全剧的诗化品格。舞台美术、灯光设计以及多媒体技术运用都成为舞剧表演的有机因素，没有喧宾夺主之嫌，也不赶时下“混搭”之风，各自避繁就简，于强烈的表现意识背后拿捏着节制精准的分寸。其实，“混搭”是一种对自我的不自信，试图借助其它表演手段和技术方式来掩饰自己的自卑和心虚。真正的创造性的借鉴应该是融合，是把所借鉴来的化为资源，溶解在自我里，使之更加突出自我，丰富自我，这才是真正的拓展性的创造。一般舞剧的服装总是越少越好，这部舞剧服装却不刻意用减法，那些看似繁复但却符合历史人物身份性格的服装，不仅没有成为舞者的累赘，反而在他们创造性的运用中丰富了舞蹈本身的表现力。在时下泛娱乐化泛商业化的浮躁创作风气里，《水月洛神》是一次严肃严谨和不畏费时费力的诚恳之作。

一部创造性的作品可以推出优秀的演员，一部雷同化似曾相识的作品也会埋没和掩盖演员的表演才华。《水月洛神》三位主演唐诗逸、汪子涵、李宏钧都是资质优秀的青年舞蹈演员，他们的舞蹈才华在这部作品中得到了充分发挥展示，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人物形象记忆。一部舞剧说到底还是在演员充分展示舞蹈技巧的前提下，最终雕刻出生动的艺术人物形象。这个形象，既是属于舞剧中人物的，也是属于塑造这个人物的舞蹈家的。单纯炫耀高超技巧的舞者，只能留下技能的记忆。融入人物情感、融进人物性格的完整表演才能在舞台上站立起真正的舞蹈家。唐诗逸塑造出的甄宓的人性诗性神性的美，汪子涵塑造出的曹植的飘逸俊雅忧郁的美，李宏钧塑造出的曹丕的阴郁强悍霸气的美，都各显高超，各见奇崛。他们固然都是技巧超群的舞者，但他们的技巧又不流于游离人物之外的单纯炫耀。真正优秀的舞者，都应该具有以人物塑造驾驭舞蹈技巧的功力。郑州歌舞剧院一批年轻的优秀群舞演员，不仅一般舞蹈技巧的训练过硬，而且为这部舞剧所需的肢体、服饰、道具运用的专业训练也非常扎实到位，群舞演员在全剧表演中的投入始终给力。

从《风中少林》的质朴阳刚到《水月洛神》的唯美阴柔，郑州歌舞剧院完成了它的舞剧精品创作姊妹篇，河南舞蹈军团也因此为当代舞蹈艺术的创新发展提供了独特的中原范式。可以想见，在这方年轻的舞蹈创作沃土上，将会诞生出更多更好的属于中国、属于当代、属于世界的精品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