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红旗渠》我们曾经这样走过
     发布时间:2013-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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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10月22日07:45 欧阳逸冰

思辨:混沌中的电光石火

毋庸讳言,红旗渠是“三面红旗”时期的产物。

更无须讳言的是,红旗渠是林县农民以及那些忠实地表达了农民愿望的共产党人创造的历史奇迹。

《红旗渠》的主创从创作一开始,就必然要接受历史与现实的拷问:如何思辨红旗渠与产生它的那个时代?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早就由历史作出了定论。但是,作为严肃的现实主义作家,《红旗渠》的编剧并没有胆战心惊地躲避什么,而是真实地再现了53年前那个“火红”年代的历史氛围,编织了那个时代特有的历史感。

这是勇气,更是责任。请看——

主人公杨贵在开场的独白中说:“希望大家和我一起豁出身家性命,轰轰烈烈干它一场,个个成为重新安排林县河山的人民英雄!同意的举手!”

当他被惟一的反对者黄副县长问到有无材料和钱的时候,他自豪地说:“有,不多,可我们有人——55万!”

于是,呼啦啦15个公社的几万民工,自带工具,自带干粮,拉着大车,推着小车,一齐拥了上来,把通往工地的路全都堵死了……怎么办?干部分段包干,“该炸的炸,该垒的垒,该挖的挖,该拆的拆……”

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氛围:万马奔腾。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历史感:主宰着人们情绪的是“敢”字当头,人与人的关系是一呼百应。

不要惊诧,我们的确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然而,《红旗渠》不是当年红极一时的《降龙伏虎》《烈火红心》。《红旗渠》的主创是21世纪的中国艺术家,他们站在今天的制高点上,在忠实地描画那个时代的同时,更重要的是思辨那个时代。

《红旗渠》的主创没有“爱屋及乌”地因为赞颂红旗渠所代表的民族精神,而沉溺于那个今天看来的确混沌的历史年代。杰出的剧作家、艺术家同时必然具有思想家的目光。《红旗渠》的主创找到了这个奥秘,那就是——不管人们将怎样评说主人公杨贵的个人品格,也不管他的言行是否带有着那个时代莽撞的“胆气”,他急急忙忙地宣布向太行山“开战”,急急忙忙地下决心凿洞穿山,修筑红旗渠,是真真切切代表了林县55万人盼了千百年的渴求:人要喝水,地要浇水。人不喝水,无法种地;地不浇水,人没法活。林县人再也不能忍受这样屈辱的生活了——一生只洗三回脸:出生、结婚、死亡。要活命,要尊严地活命,这就是林县人最急切的愿望。

谁能实现55万人的这个最急切的愿望,谁就是人民的英雄。杨贵和他的县委一班人顺应了人民的渴求,于是他们成了英雄。红旗渠绝不同于全民炼钢之类违反民众意愿、违反科学规律的“大跃进”,它虽然是“三面红旗”时期的产物,但它却属于中国人所有的时代——因为,红旗渠凝聚的是人民的愿望和人民拼死的奋斗。

这就是话剧《红旗渠》深沉、凝重、睿智的历史思辨。

人民:《红旗渠》的真正主角

《红旗渠》的结尾,在天幕上滚动着这样的数字碑文:“用时10年,削平山头1250个,架设渡槽152座,凿通隧道211个,挖砌土石1515.82万方,总干渠长70.6公里……重伤256人,牺牲189人……”

这不是一组数字,而是一部史诗,人民用生命铸就的史诗。

剧中,塑造了这样几组群众——凤兰与李继红;金锤、银锤、铜锤、铁锤四兄弟;杨起梦夫妻;9岁的小姑娘吱吱;继红娘及死难者的家属……

最感人的是对凤兰与李继红的爱情描绘。没有缠绵悱恻,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玫瑰诗篇,只有凤兰对佯装欲走的李继红的一声呼唤:“哎——”瞅着没人,与恋人的手捏在一起,再递上一双鞋:“俺娘做的”;最后给恋人戴上垫肩:“俺缝的”……李继红回赠恋人的是半个窝头……多么简洁,又是多么含蕴;多么矜持,又是多么深情;多么平淡,又是多么浓烈。正是这样一对甜蜜的恋人,不仅日夜奋战在工地上,还为了坚决支持杨贵书记带领大家修建红旗渠,他们发起连同自己在内的十对恋人在山洞里举行集体婚礼。然而,老天残忍,偏偏在这人生最美好的瞬间,山洞塌方,吞噬了这些宝贵的年轻生命……

最质朴的是金锤、银锤、铜锤、铁锤四兄弟。他们有使不完的力气,也有吃不饱的肚皮,只是牢牢地记住临上工地时老娘的嘱咐:“出门在外,活儿要干好,饭要吃饱。”那70.6公里的主干渠就是靠这样的小伙子一钎一钎,一锤一锤凿开的呀。

最惊叹的是前清秀才、属于“五类分子”的杨起梦。他忍受着政治歧视的屈辱,一定要为红旗渠的修建出把力,在太行山的石壁上写下巨幅大字:“重新安排林县河山”。他说,自己虽然“苟活一世,屈辱半生”,但是,“幸遇红旗渠这篇千古文章,我能画上几笔,实乃起梦之幸、家门之幸、祖宗之幸也”。值得深思的是,一个时时都处于被监督的“五类分子”怎么会如此赤诚地拥护县委书记的行动?这正是一个老知识分子的良知使他超越了自己和自己的苦难,深深被红旗渠这篇“千古文章”所感召。老秀才的肺腑之言,犹如历史的判词,红旗渠必将跨越中国人所有的时代。

最令人感慨万千的是继红娘对前来赔罪的杨贵说的话:“你是汲县人,来俺林县修渠为了谁?……你有恩于林县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哇……”对儿子的死,她说,“继红是为谁死的?他是为他娘,他是想让他娘能畅畅快快地洗个头……让他娘掀开锅盖能熬汤,打开缸盖有水吃,他是为全村人都能吃上一口水死的,他死得值啊!”这是多么深明大义的母亲啊,就像坦阔的大地。中国就是因为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母亲,才历经种种磨难而屹立不倒。此时的杨贵哪里还敢自称英雄,他弯下腰去,大呼一声“我的大娘啊!”

最难忘的是小吱吱,一个9岁的小姑娘。她最美好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不心疼地”洗把脸,然后,把珍藏多时的胭脂搽上,让人看看小吱吱多漂亮!然而,为了给民工们挖采充饥的野菜,她被吞没在炸山的浓烟中……她那珍藏的小小胭脂盒就像一粒火种,在杨贵的心中点燃起了熊熊的大火,使他不敢稍有怠慢,不敢稍有退却,不敢稍有犹豫。吱吱那句话,“漳河水,你啥时候才能哗哗地流过来呀……”反复回荡在杨贵的耳畔,这正是林县55万人共同的心声啊。

人民的愿望催生了红旗渠,人民的力量建成了红旗渠,人民的意志凝聚了红旗渠。

主人公:为人民的疾苦鞠躬尽瘁

主人公或许有原型,但是,观众欣赏、感悟的是作为剧中艺术形象的杨贵。主创在这个人物的塑造上显示了思辨审慎和雕凿犀利的功力——

所谓“思辨审慎”,就是既让这个人物必须具有50年前那个时代的鲜明印记,又要用50年后的今天之崭新目光去发掘其可能具备的理想光彩。譬如,开场,他急急忙忙、风风火火地“大干快上”红旗渠工程,惟一的底牌就是“我们有人——55万!”而且,他还毫不隐晦地袒露内心:“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谁不渴望建功立业呀?”无疑,这是那个“火红”年代的行事方式。没有这一点,他就不是那个时代的县委书记。但是,主创牢牢抓住的是他对人民渴求的铭记:“55万人需要水,91万亩耕地需要水,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花草树木、骡马牛羊需要水。嗨,谁让我们赶上了呢。躲避、不干,那我们就会挨骂,老百姓就会骂我们是一批蠢才、吃才!”不是为了跟风赶形势,不是为了向上级表功,而是为了人民。当他面对调查组巨大压力时,支撑他坚守红旗渠工程的是小吱吱那段梦想的述说……这种真诚,难道不正是联系着当今“以人为本”的核心理念吗?真正的共产党人,心里永远装着人民。这不正是当今时代对所有共产党人的要求吗?

所谓“雕凿犀利”就是在戏剧矛盾中,大刀阔斧地凿出杨贵形象的犀利棱角,凸显杨贵火一样的炽烈情感。

为了给修渠工地开出一条路,一座祠堂必须被拆除,他和乡亲们一起对着祖宗牌位下跪,大声发誓:“王家的列祖列宗,记住我一句话,今天(向)借你一条路,明天还你一条渠!”

在和老对手黄副县长一通疾风暴雨般的争吵之后,他蒙脸痛哭地倾诉着:“我是一个县的领头人,是老百姓的主心骨。遇困难,我得顶着;有委屈,我得受着;吃了苦,我得乐着;想流泪,我得忍着;见下属,我得端着;对百姓,我得笑着;有人骂,我得听着;有人告,我得领着担着……工程快了,我担心质量;工程慢了,我又怕拖延时间……修不成,我怎么向老少爷们交代?我又害怕修成了,这万一通不过去水又该咋办……一想到这些,我浑身的冷汗呲呲地直往外冒啊!”

在调查组一条比一条严重的责问面前,他终于爆发了:“我看着他们(民工们)一个个啃着树皮,吃着水草,去砸石头,抬石头,推石头,搬石头,背石头,垒石头,我这儿(心)疼!借这三万斤粮食,我就一个念头,冒个杀头的险,让跟着我修渠的民工吃顿饱饭,哪怕就吃一顿,我死无愧疚!”

就这样,一座浮雕凸显出来了,棱角鲜明,线条粗犷,如电如火,热血澎湃,这是一条多么有血性的汉子,这是一个多么无畏的共产党人,敢于浑身布满伤痛,敢于抖落下一身缺点,更敢于为人民的疾苦鞠躬尽瘁……

这就是50年后,《红旗渠》在太行山石壁上,重新雕塑的县委书记。这个人既是真实的,又是理想的。

(欧阳逸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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